戴权领着皇帝和林海在白尚书家参观佛堂时,忠顺王府收到辽东急报:数日前林皖贾蔷等人领着贾代善留在锦州的雄兵拔营起寨。

因林皖严肃刻板与林海毫无二致、成日只管苦口婆心劝说内侄儿要懂事读书, 贾蔷一直在崩溃的边缘徘徊。临行前日, 贾蔷与老将军吃酒, 不免说些荤段子。林皖当时一声不吭,事后絮叨了贾蔷大半个时辰, 元春来劝都不肯闭嘴。贾蔷终于忍不了了, 跑去跟兵部派来的监军抱怨。说后头还不定打几年仗;若让我跟林大姑父同行,我还不如水土不服染病回京。大人必须帮我想个办法。

那监军焉能不知蔷哥儿是什么风流人物?啼笑皆非。遂与另一位同僚商议,让他俩分领两军上路。那位也答应了。贾蔷自然不敢僭姑父的先。林皖贾元春领着半军人马先走,贾蔷硬生生磨蹭了两天才跟上。

林皖曾经半夜变身成十六,仔细查过朝廷派来的每一个人, 并贾家军将领身边的亲兵之类,该提防的提防。因不放心贾蔷这个才刚入门两年的小崽子,法静受师侄不通之托陪贾蔷同行。法静和尚怀内揣着个神奇口袋, 里头装满各式顶级绿林药品。行军只一天半,监军和两个可疑之辈水土不服病倒、留在当地。何山子随即辅佐贾蔷英勇迷路,截至信鸽起飞前业已攻入朝鲜半岛。

薛蟠咂舌:“这么快!”

林黛玉悠然道:“你不知道?当年我外祖父的兵马便以神速著称。”

薛蟠竖起大拇指:“火箭贾家军!”

另一支部队人数虽少些, 也已全面进入正轨。

因陶瑛要赶回江南面见岳父岳母, 王铁将军紧急接手。一壁守着济州岛、一壁伺机消灭彼国精兵。

王铁与陶瑛不同。陶瑛性子爽朗, 与手下人打成一片, 略有点儿贪功。因他家义父是举国最阔的王爷, 不大在乎钱粮。抢的东西能带则带, 不能带便拉倒。那些人本是海盗出身, 自然拣值钱的拿;横竖粮草有后方供给。王铁为人谨慎, 军纪严明。收拾战场跟过筛子似的,带不走的一把火烧掉。

兵士起先皆觉得王将军小气、不若陶将军大方,没过多久好处便显现出来了。早先陶瑛那劫财式的打法给敌方留下了恢复空间。只要有粮食吃,新的军队很快便能集结。如今败军无粮,唯有去别处。心下不甘的挑拨邻城将领率大军前来报复,恰逢王铁擅守。非但没讨到便宜,还被他夜半劫营、大获全胜。

留守半葫芦岛的朱大郎闻讯后微微一笑,命人大肆宣扬王铁大名。并派细作往彼国朝野放话,说如今占据济州岛的海盗王铁曾大放厥词、要收其王后为侍妾。如此便能吸引彼国派出精锐官兵前往围剿。王铁家祖传守将,兼占据地利和工具两项优势,补给又丰足。只需设下埋伏收割人头便好。他若得胜,高丽国使臣不免向我朝求援。如此便坐实了“大海盗王铁”的名头,将陶瑛等人遮盖个囫囵。

薛蟠看罢抚掌叫好,徽姨亦含笑点头。

林黛玉托着下巴拿过轻帛,从头细看两遍,嫣然一笑。

薛蟠咳嗽两声:“林小姐莫非想到了别的?”

黛玉眯眼看他:“你猜?”

“猜得出来还问你么?”

黛玉指指面前的茶盏子已空,薛蟠忙不迭帮她斟茶。抿了两口茶,黛玉慢慢说出一番话。

此时高丽境内正值商贸鼎盛,与东瀛、本国间商队往来频繁。贵族贪爱奢靡,喜华服重器。这类风潮想刹车是很难的。四皇子领兵侵入东瀛,势必造成高丽和东瀛的商贸中断。海盗王铁再骚扰与本国的航道,高丽国奢侈品供给就算不中断、也必然大打折扣。在贵族们的重压之下,彼国朝廷想不派兵也不成。王铁确实只需坐等对手登门。

众人面面相觑。虽说结果是一样的,她想得比小朱高远。

薛蟠拍手:“阿玉确是宰相之才,朱大郎最多能当个六部尚书。我心理平衡了。”

徽姨看了黛玉半晌,声音稍有异样:“不止宰相。”乃正色道,“小和尚,行刺的案子你自己解决。”

“额,什么意思?”

“阿玉从明儿起跟着我。”

薛蟠眨眨眼:“您老这是要传授衣钵么?”

“对。”徽姨看着林黛玉,“学么?”

黛玉爽快道:“学!”

薛蟠举手:“学什么?”

二人齐声道:“你不用管。”

薛蟠一缩脖子:猜也猜得出。莫名压力山大是怎么回事?

高丽的事儿还没完。当晚江南信鸽又到了。陶瑛华丽丽博得了卢慧安父母的高度赞扬,跟女票和父亲们短暂相会后已经启程往前线赶。

薛蟠悄悄问黛玉:“预估他们要花多少时间全线攻克朝鲜半岛。”

黛玉想了想:“既是贾家军介入,拿下国都个把月都够了。我跟朱大哥商议过此事。既然打的移民的主意,先缓着点儿对付皇族。多给他们机会集结军队。他们有许多银矿,先定点拿下。”

薛蟠道:“既如此,先夺银矿。日后他们朝廷来求援,书信里肯定得写上银矿被贼人夺走云云。‘大海盗王铁’……咦?”他眼珠子咕噜噜乱转,“不用等日后。现在就可以。”

“嗯。梅容嫔的事儿也由你处置吧。”

“呦~~林大小姐,知音啊!你猜到贫僧的计策了?”

“不就是套用白裘献幸姬之典?”

“没错,正是。此计如何?”

“给得好处那家个暗示。”

“明白~~Give me five!”薛蟠伸出巴掌,二人击了一下。

扭头发现赵茵娘抱着胳膊在旁坐着,面无表情。薛蟠朝她眼前摆摆手。茵娘假笑:“我终于有了点儿存在感?”

薛蟠莫名尴尬,借口安排事务逃也似的溜了。黛玉道:“他跑那么快作甚。”

茵娘呵呵两声:“你装、你接着装!”拿起脚便走。

黛玉耸肩,查看手边卷宗。

因进京次日林黛玉便险些遇刺,薛蟠并未拜访在京城的故人朋友。林海则每天被皇帝拎进宫议事,也没机会见客。这日天降大雪。黄昏时分,薛蟠披着僧衣戴着宽边竹笠,飘然出尘,步行去了城南一座宅邸。

门子慢悠悠走出来,劈头看见他项上挂着七宝佛珠。遂不敢怠慢,赶着打了个千儿。薛蟠合十颂佛:“贫僧自江南而来,和贵府太太娘家妹夫是好友,也认得太太。还望施主通禀一声。”说着往门子手中塞了个荷包。门子瞄一眼他佛珠,掂量掂量荷包,喊小子报信。

不多时出来位媳妇子,一看见薛蟠便笑:“我们太太就知道是师父。”

薛蟠笑道:“因贵府大老爷如今已是朝廷要员,拉关系走后门者不计其数。贫僧若不显摆点儿钱财,恐怕得排上几天的队。”说着收起佛珠拿在手里。“低调惯了,露富还是不大自在。”遂跟着那媳妇子进去。

此处便是原任扬州知府、现任通政使司副使吴逊的府邸。这个节骨眼上吴逊肯定很忙,故此薛蟠踏着饭点儿来求见吴太太。纵然外人不知道吴逊是吴贵妃堂兄,他也是天子重臣。难保有谁揣着酒肉跟门子套话。

吴太太形容与原先一般无二。二人先说了几句久别之话,薛蟠含笑道:“不知吴太太如今在京城开疆拓土得如何?”吴太太只说“尚好。”薛蟠正色道,“贫僧有一桩好买卖,想跟吴太太单独谈。若能做成,管保吴太太日进斗金。”

吴太太知道这和尚满脑袋都是商贸点子,毫不起疑。也知道薛蟠只信得过四面通风的无人之处。遂领着他去了后花园。湖心有座小明楼,他二人坐于楼顶露台,下人悉数离开。

薛蟠因低声道:“吴逊大人可听说过,有个叫王铁的,仿佛是西北一带人氏。不知从哪里纠结了一群海盗足有上万,占据高丽与我国之间一个叫济州岛的大岛。”

吴太太微愕:“不曾听说。”

“此人乃天生的战将。”薛蟠道,“跟高丽国官兵打仗所向披靡。如今野心大了,想抢其境内的银矿。论打仗,高丽举国不是他对手。可苦主是咱们藩属国。要是使节上书到理藩院,派朝廷正规军过去,王铁可就不好办了。”

吴太太思忖道:“王铁意欲何为?”

薛蟠龇牙一笑:“有人盘算着,要不要王铁出个主意。今上最宠容嫔梅氏。若以重金贿之,使我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……”

吴太太看着他:“有人盘算着。”

“王铁是海盗。”薛蟠悠然道,“海盗需要有人帮他销赃。将来他弄到了银矿,也需要有人帮他走私。”

吴太太微笑道:“既是贿赂梅娘娘,与我家大人何干。”

“圣人想立周淑妃为后。”

吴太太一惊,定定的看着他:“林大人日日进宫。”

“那是跟今上商议朝廷大计。”差不多把老林当半个丞相使了,什么都拿出来问他的看法。林海这几天看过的折子比他这辈子写过的都多。“天家私事,轮不到林大人一个臣子来多嘴。”薛蟠冷笑道,“可林小姐在周淑妃处险些遇刺。郡主娘娘不高兴看姓周的封后。”他瞬间微笑,“听说吴逊大人跟吴天佑大人有意连宗。她们家老王妃姓吴。”又翻了个白眼,“当年,最先给郡主帮忙的就是吴逊那厮。”

吴太太脑子滴溜溜的转——郡主迁怒周淑妃、郡主还记得吴逊劝说林海答应婚事。不明和尚是郡主打发来的,问吴逊有没有兴趣加盟吴贵妃党。她哑然失笑:看来连忠顺王府都不知道自家这个吴和吴贵妃那个吴本是一个吴。“又与梅娘娘何干?”

“哦,因为今上想立周娘娘的目的之一,是让梅娘娘过得更自在点儿。”薛蟠耸肩,“没办法,吴贵妃性子骄傲些。”

“师父的意思是,让容嫔犯个错?”

“不是不是。”薛蟠连连摆手,“国与国之间是没有情谊的。高丽固为我国藩属。可银矿终究是他们的、并非咱们的。若王铁愿意用比较合理的价钱走私银矿,理藩院不如就打个官腔算了。国库什么时候不缺银子?圣人也缺私房钱不是?容嫔娘家连半个靠谱的人都没有。吴家却有吴太太司马女士你这么个商界名流。当然,前提是联宗。”

吴太太终于明白了。小和尚的意思是,用王铁串上吴家与容嫔梅氏,顺带给国库甚至皇帝的私库送些好处;吴贵妃得到凤印。“联宗只怕太过惹眼。”

“额?那不联宗你们两家互相信得过么?天底下姓吴的那么多。”

吴太太笑了:“容嫔娘家不是跟梅翰林联过宗了?也没见他们互相信得过。我们大人鹏程万里,吴贵妃想拉拢还寻不着由头呢。”

薛蟠点头:“说的也是。”

“师父预备从何处着手?”

薛蟠挤挤眼:“梅国舅的姨奶奶刘氏,好巧不巧的正好是扬州人氏。”论起来,吴逊替她平冤、算对她有恩。“吴大人是个好官,扬州百姓记得。”

吴太太笑了:“阿弥陀佛,借师父吉言。”

“既如此,贫僧就去找王铁的手下了?”

“原来王铁已经派了人来?”

“嗯。”薛蟠点头,“这也是贫僧看好他的原因之一,未雨绸缪。只是门路不通,先去了哥谭客栈。贫僧也在那儿查刺客,听见海盗小哥跟伙计打听。”乃笑道,“直楞楞的活像根棒槌。”

吴太太眉开眼笑:“既是根棒槌,不明师父哄他如老叟戏顽童。”

薛蟠也眉开眼笑:“贫僧当时就想,若不好生利用一把也对不起人家这么棒槌。如何?可是好买卖?”

“确是好买卖。”吴太太举起茶盏子,“以茶代酒。”

二人“当”的碰了一下,一饮而尽。

薛蟠猛然想起一件事:吴太太认识陈三姑娘本人。进京后朋友圈无交集,大抵没碰过面。若因此事相见,陈三的身份就得拆穿。现阶段她大概不愿意。“不过,你和刘氏一个是重臣夫人、一个是外戚姨娘,最好不要相见。各自联络王铁更合适些。”

吴太太点头:“师父言之有理。被人察觉诸多不便。”因看天色已昏,顺理成章邀和尚留下用晚饭。薛蟠本有见见吴逊之意,顺水推舟答应。

不多时吴逊回来,吴太太命将晚饭摆来此处。三人对着水波明月敲定诸多细节。吴逊笑得见牙不见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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